臺彎
Bent-Tai(www)
本作涉足臺灣民俗宗教文化、性別認同、婚姻平權與異性戀霸權等議題。結合酷兒情慾和臺灣民俗、宗教,想像一個新的酷兒化的生命軌跡。從死、生、婚再至死的循環,其中之各種歲時祭儀去納入酷兒。探索儀式劇場的莊嚴,以及酷兒的荒與樂。
The work hybridizes the queer erotics, Taiwanese folklore and religion to imagine a new queer life trajectory.
Starting from death, birth, marriage, and back to death, queerness will be celebrated in various life rituals. The piece explores the solemnity of the ritual theater with the absurdity and hilarity of queerness.
導演 Director&編舞 Choreographer|江峰 Jiang Feng
導演助理 Assistant to Director|李秀芬 Shiou Fen Li(蹦 Bonn)
舞臺監督 Stage Manager|沈慧燕 Ruby Sam
執行製作 Executive producer|林昀 Yun Lin
執行行銷 Marketing Executive|施淳耀 Shih Chun Yao
音樂設計 Music Designer|王崇翰 Ado Wang(阿豆)
音樂設計協力 Assistant to Music Designer|李秀芬 Shiou Fen Li(蹦 Bonn)、黃奕杰 EJ Huang
視覺設計 Visual Design|黃祥昀 Hsiang Yun Huang
民俗顧問 Folklore Consultant|侯宗延 Tsung-yen Hou、李橋河 Charles Lee
特別感謝 Special Thanks|張庭瑋 Ludwig Zhang、鄭宇廉 Yu Lien Cheng、凌慶薰 Ling Ching Hsun
2019 臺北藝穗節「原創精神獎」
The "Genuinely Fringe" award of 2019 Taipei Fringe Festival
臺彎 Bent-Tai(www)
臺彎 Bent-Tai(www)|臺北藝穗節 Taipei Fringe Festival|即刻重演|江峰編舞作品 Jiang Feng Choreography
臺彎 Bent-Tai(www)|臺北藝穗節 Taipei Fringe Festival|即刻重演|江峰編舞作品 Jiang Feng Choreography
臺彎 Bent-Tai(www)|臺北藝穗節 Taipei Fringe Festival|寶藏巖 Treasure Hill|江峰編舞作品 Jiang Feng Choreography
臺彎 Bent-Tai(www)|預告 Trailer|臺北藝穗節 Taipei Fringe Festival|江峰編舞作品 Jiang Feng Choreography
評論 Review
〈記《臺彎Bent-Tai(www)》 - 2019臺北藝穗節跨領域實驗性表演〉
––––謝淳清(表演藝術評論台專案評論人)
在這裡,喪家是島國的縮影。賴以為生的元素已經消亡,哀悼成為必須。於是,作品情境與演出的佈局,讓觀眾的入場,等同走進喪戶,並在搬演後事的空間裡,成為一道不時移動的風景,從死亡的紀念走入新人的喜慶。觀眾的「在場」因而突顯;觀眾席的消解,複雜化作品的感受方式,如視線的牽引、觀看的阻礙或距離,以及自身與情節、場景的關係等。
室內陳設與物件,如遺物般,靜候於空蕩的小宅院。廳堂中,尺寸顯得過大的圓桌上,滷味四、五盤,並不似餐餚上菜,倒像是殘餘剩食來不及收拾。一側空房的地板上, 穿戴洋裝的芭比娃娃、控訴社會不公的書名,彷彿是精心製造的影射或惡作劇。隔壁間的角落裡,擺放有用過的唇蜜、穿過的舊衣、咒詛出生之日的詩集與女同志經典,似乎刻意透露身份之謎。牆面與地板幾乎舖滿報紙的房內,置有水桶一只,桶內裝有血色稀釋的液體,猶如預示一場案發的模擬。充滿密閉感的小房間,夾雜著潮濕的空氣;混亂的地鋪,也許曾經收留受傷的動物。這些存在的痕跡,是一場夢境的營造,還是一種生命的缺席?
屋外,幾位演出者們有如喪家家屬,跪坐於地,雙手握擁靈牌位,表情哀戚。特意風格化的裝扮與扮裝,為世俗角色般的人物設定,附上折翼的印記。帶著緩慢凝重卻又相互較勁的姿態,彼此競相簇擁推擠,爬行進屋,鑽入餐桌下。隨著舞動、抓扯或舉抬,桌面震動不停,餐盤食物形成一片狼藉。離開桌廳空間的人物們,卸下代表身份意味的外衣,獨自或是聚集,流連於各個預設的房間場景,彷彿演繹故人略歷,抑或是歸返的亡靈。在塑造悲傷的意象裡,表演者的年輕肉體與其飽滿的生命力,顯得衝突、差異;同時也因其展現的氣盛與自溺,彰顯不甘的鼓譟與不安的游離。毀壞場景、沾濕扭曲的身體們,臥地匍匐,相連或交疊,堆排於走廊間,直到伸手一聲高喊,有如一句突兀切換的號令,演出遂轉入另一種調性。
斷絕過去,或者慶賀重生,演出者們圍桌,著手動筆塗改靈牌位上的文字,代之以俏皮的稱謂或話語。各自穿上不同於出場時的各種造型,配戴現場物件或是進行玩偶的遊戲,宛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吃巧克力棒或是讀起自己創作的詩句。名為主持人的角色,持麥現身,宣佈酷兒婚禮正式上場,展開興致高昂的儀式,如跳舞擂台、潑水,甚至包含「踐踏民法」。也許,終究要透過語言的介入,去控訴語言世界帶來的壓迫;藉由肢體動作的爆發,宣洩內在累積的屈辱與受挫。同志伴侶們因而得以完美拜堂、進入洞房。並隨後在主持人的引導下,眾人被帶離洞房現場,房門關上,說是為要給予新人隱私。其他表演者,則在牆面貼上繪有島國的旗幟,如同是對潤澤的祈許。眾人的在場,無論經心與否,皆已成為見證。歡祝的參與,安撫了悼亡的目睹。但到底,社會壓迫帶來的暴力難以單單求助於情緒的彌補,酷兒的願景遠不止於洞房促成的幸福,且讓我們共同期待更深遠的藍圖。
《臺彎》酷兒展演:成為自己家中的陌生人,然後呢?
––––黃祥昀(國藝會「現象書寫-視覺藝評專案」評論人)
臺北藝穗節原創精神獎《臺彎》,以臺灣民俗宗教文化作為表現手法,探討身處異性戀霸權與父權的社會中,被邊緣化的人所受到的壓制與苦楚,並重新想像一種另類的酷兒生命軌跡。
演出還沒開始,我們便經過許多手拿著牌位,哭喪著臉,跪在場地各處的酷兒,他們像一尊又一尊的雕像,彷彿已經跪在家門口好幾世紀長,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們是在為了「自己的死亡」哀悼。
起初酷兒演員的服裝代表著「束縛」,有象徵婚禮般純潔的白紗,也有令人悶熱窒息的上班族西裝,在中段時,當衣服離開演員的身體,我們也跟著演員來到了地獄般的場景,裸體是一體兩面的,它可以指向最原初的身體,成為「做自己」的表徵,也可以是自由情慾流動的載體,但裸體也是諸多最深層的、可以消滅自我之暴力所發生的場域。若身體是一個容器,裡面充滿流動的液體,透過展演、透過最赤裸的狀態,展現每位表演者的身體性,容器將能逐漸填滿,像根莖一般有機生長。
表演者哭跪爬過家門後,緊接著是經過地獄般的鬼魅場景:一個照鏡子的生理女子,感覺她照的不是真的鏡子,而是社會霸權構築的鏡子、一個洋人芭比娃娃在藍光下顯得鬼魅卻又像是生理男性別女的某一種出口、污名化同志的報紙散落一地、紅色的顏料四濺一地、酷兒的肉體先是自殺身亡全部倒在地上,接著慢慢開始在地上扭動,像是奮力找回光明的孤魂還沒有放棄希望,在世間還有最後的一點留戀。整齣戲在此停在最唯美的構圖,所有人的身體疊在一起,成為一座小山,像是墓葬的地點,又像是昇華後的寧靜,其中一人將一隻手臂升起,靜靜地形成了一個構圖,像是一朵升起的雲配著陰天的背景,卻預示著下一刻的劇情將有所改變。
在我還沒來得及感受完這一幕在悲傷中升起的一絲希望和好好安放我想安慰、想擁抱死者的柔情,全體演員突然瘋狂的齊聲尖叫,展現出詭異的狂喜感,此刻他們也理所當然地換上了自己最喜愛的服裝,彷彿來到陰界的夜店!表面上他們看起來很像是「精神病」,或者只是純粹得到自由和單純的快樂,而因為我們老早忘記自由的身體狀態長什麼樣子,反倒貼上污名化的精神病標籤。
這種狂喜感讓人聯想到文學理論家巴赫金所提出的概念「狂歡身體」,在廣場上的狂歡節,民眾大肆慶祝,代表著非官方的自由,甚至也無法被歸類為某種特定的民間節日,因此,是一種更自由的狀態,所有人都能夠參與其中。這種解放又包容的狀態形成極大的反差,我們一瞬間從官方地獄跳接到酷兒烏托邦。
狂喜之後,又跳接到時裝舞台的大膽走秀,在每個人走秀的過程中,可以看到每個人依照自己的身體性「做自己」,令人十分動容,有人很有自信、有人害羞、有人還在猶豫不決,這段表演以一種最直白卻又最反諷的方式,強調酷兒理論中常常討論的展演概念(performativity)。
展演的概念告訴我們關於身體與性別的概念、生活中互動的方式,有很大一部分是社會所建構的,我們常常在社會中進行「表演」其實跟劇場很相似,沒有像我們想像的差異這麼大,社會的劇本是掌權者所編撰的,而我們該如何操作各種日常生活中出現的「符號」,去反抗霸權,去做自己,或者去相信自己沒有「本質」,而只有不斷流變的「存在」?這齣戲用肢體劇場和行為藝術的方式探索,也同時讓回答問題的方式成為一種「展演」,一種流動的「拼貼」。
整部戲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結構性拼貼,而拼貼的手法本身就是最酷兒的概念。這部戲雖然有悲劇的開頭但是以喜劇作為結尾,通常傳統戲劇在第一幕便會確認整部戲的基調,比較少出現悲劇與喜劇大亂鬥的現象,但《臺彎》卻如此跳接,結尾除了有時尚展演還有當代才有的拼舞、跟模仿民俗文化的變種結婚儀式。
更讓人覺得「混雜」的部份是這部戲雖然用臺灣民俗文化去包裝,使用的都是臺灣的符號,但整部戲的表演形式卻非常「西方」,這種感覺如此強烈到我不知道該如何評論,我自己從小住在臺灣但對於臺灣民俗文化一知半解,卻因為讀了許多西方哲學理論和接觸行為藝術,美學觀非常西化,反而能輕易辨認出表演中的西化手法。導演也表示自己了解到民俗文化的深度,但並不曉得許多細節和儀式設計的緣由,因此請了民俗顧問。但這種陌生的感覺還是很顯著地呈現在表演中,很像是個外國人在使用過於明顯的東方符號。
另一方面,我認為真實承認自己的知識範圍,對藝術創作是非常重要的,其實這也指出一種結構性的問題,為什麼我們想要了解臺灣文化需要花如此大的力氣、如此戰戰兢兢,而不是在生活中自然地習得?這就是另外一個後殖民的文化霸權問題,要回答我是誰?如何做自己?除了解構性別還得解構歷史與文化傳統,透過「混雜」的嘗試,或許我們能找到一個反抗的起點。正如霍米巴巴所言,當我們要反抗殖民留下的遺毒時,要在敘事上使用表演性的策略、要在文化混雜的邊界建立一場意義重寫的運動,而不是又去找到一個同質的、本質不變的單一臺灣文化。
〈歲時祭儀與個人生命的不快樂婚姻《臺彎》〉
––––張庭瑋(臺灣大學法律研究所)
我們生來就在龐大的社會秩序中,並與之不斷磨合;我們生活於其中、受制於其中卻也重構於其中,這套建置人們認識世界與自我之方式的秩序有形貌複雜的多種臉孔,而文化與傳統是它常見的名義之一。臺灣人以廣布於島嶼上的豐富文化實踐為傲,不只標誌出個人生命經驗的軌跡,同時也形構個人的身分認同;然而可憎的是,這些軌跡往往循著對性別、對種族、對年齡多元交織的壓迫──正是這些壓迫組織了特權,以傳統與文化為名的社會秩序透過各式符碼動員這些壓迫與特權,如此方有我們口中的傳統文化與歲時祭儀。事實上,後殖民女性主義提醒我們必須認清文化的樣貌,更要瞭解到傳統與文化經常是人為挑選的實踐,是有權者經過長期霸佔實踐之後鞏固而成的結晶。透過酷兒的荒謬操作與環境劇場的假想引導,江峰的《臺彎》抽出傳統文化中的權力宰制並重新詮釋,在結構秩序的森嚴中摸索個人生命的常規與越軌;它試圖告訴我們什麼是家,卻也告訴我們沒有人能夠指認家的全貌。
該節目大致上可以被切為兩個部分:人鬼交雜的祭儀拆解與戲謔拼貼的酷兒重構。表演伊始,觀眾被邀請進入百日告別式,演員列排跪地、聲淚俱下,哀悼神主牌所乘載的逝去之人/事/物,其後銅鈴聲響,白衣女子悄然由階梯循級而下。其情淒切,卻列於末席,一如古今女性的社會位置。演員進入廳堂後在擺有神主牌的圓桌上定位,於此同時酷兒展演的破碎性不斷流動:神明桌與筵席桌模稜兩可;錦衣麗著的演員哭了又笑;分明豐飲足食的圓桌卻有桌底囚奴。接著呈現出來的是對社會秩序超乎想像的細緻呼應:由兩位家父長掌控祭祀全局,被壓迫的生命於桌下騷動,最終卻被巨大無比的力量強壓而下,父權壓迫的力量生死皆然,一如既往。有趣的是,撥開結構與秩序的利維坦外皮,編導揭露家不只是權力秩序運行的場所,在其中奪得力量之人也不得不繳納祭品給它。於是在每個人的「家」內空間中,觀眾看見了在男性凝視下成為日常的妝品塗抹、異性戀規範性中不得不為的出櫃否認、幽暗無人的空間裡對傷害他人的無奈哭喊,一句「你們為什麼要逼我這樣」從象徵家父長秩序的口中傳出,我們霎時明白無數生命碎裂於父權秩序。
緊接在壓抑無比的上半段演出,突如其來的是擴音器不和諧的尖銳噪音,無數觀眾顯露不適而掩耳,卻不見演員收手的打算。將痛苦以身體的感知傳遞給觀眾是此演出的一大特色,編導透過演員的自我傷害、有意或無意對觀眾的身體衝擊,一直到無法以掩耳阻擋的穿耳雜音,不斷提醒觀眾現象學的洞見:身體感知與邏輯經驗密不可分,唯有透過身體親自記憶這些苦楚,我們方能開始設想宰制底下的生命如何生活。待噪音戛然而止,迎接觀眾的竟是一場敲鑼打鼓的非典婚姻,新人要以舞蹈對決證明真愛、以潑水表露愛意、以踩民法象徵對舊秩序的毀壞,這一切顯得刻意也令人感到荒唐,但同時在當下卻難以否認它既自然又合理,這些破碎卻連續、立新也守舊的習俗馬賽克充分詮釋酷兒表演的拼貼性。正是因為活於傳統習俗的社會秩序中所以對這場婚禮感到怪異無比,卻也因為活於傳統習俗的社會秩序中所以能夠理解並創造「這是一場婚禮」的指認語言說。我們生於結構秩序也長於結構秩序,但超越秩序卻又根植於秩序的眼光對於打造嶄新/平等的生命經驗如何重要,是編導暗藏於這場婚禮的諄諄提醒。
選擇「家」這個社會場域作為肢解與重構習俗的再現場域,想來是因為這是絕大多數觀眾都曾於其中生活過,也生活最久的社會場域。權力的運行與隨之而來的壓迫並不是只發生在那些高大上的「社會」鬥爭,它貫穿人類的歷史與個體生命故事,我認為:凡有人群處,能見權力舞。最後,江峰創造了一個全新的「家」與習俗,卻在最後有親友選擇離去,因為權力的運行仍然存在,婚姻作為法制上利益輸送機制的現象也未曾消失,每人對家的想像不盡相同,即便異中求合,也不意味著不能離家而去,如同對其他習俗的重構,負面意義也不是離家的唯一解讀。江峰的《臺彎》模糊日常與表演的界線,它無法告訴你婚姻的祝福與努力孰重孰輕,無法告訴你地獄的呈現是否是壓迫的唯一解,無法告訴你這是不是屬於臺灣全體的意識,它創造一個本於日常也異於日常的家內空間,邀請你參與演員生命與傳統習俗的重構過程。給出一個明確的思考方針本非其意,我們只能在這個場域看見演出者「活過」後,重新思考日常與殊異/習俗與壓迫的辯證關係,唯有重新檢視自己至今包裝起來的、完整的、固態不變的包裹般的思考,我們才能在《臺彎》創造的場域鮮明起來。
〈當魍魎傾巢而出《臺彎》〉
––––戴尹宣(臺灣大學音樂學研究所碩士生)
生命的時間軸不屬於「酷兒」(Queer),不屬於被排除於異性戀正典之外的魑魅魍魎;魍魎們無法擁有(所謂)正常的飲食、正常的睡眠、正常的性關係、正常的愛恨嗔癡,也於是無法如「正常人」獲得一份穩當的工作、結婚生子、終老一生。酷兒正是當代社會的魍魎,無愛無家,在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的時間裂隙中招搖著魅惑的觸鬚,召喚出一個頹靡碎裂的時空,在那裡不分白天不分黑夜,人們共舞共感,既是天堂也是地獄,因為我們沒有明天。
乍看《臺彎》一作,其看似發散的敘事軸與空間分配難免讓人不知從何「聚焦」,然看完整齣表演,不難發現編導在敘事策略上的選擇,是從形式上打破常規性的線性時間軸,讓六位表演者的身/聲/生命鑲嵌於碎裂的時空縫隙間,開展成一幅獨特、曖昧而喧囂的酷兒時空。
整場表演可分為兩部份,第一部份揉合台灣傳統民俗信仰的符碼,由六位表演者分別捧著自己名字的牌位,匍匐進場,圍著大圓桌如孤魂野鬼般爭相搶食桌上的食物,最後在一陣激烈的肉身纏鬥中戛然而止,回到各自的空間。重複性的展演在這個被異性戀正典所建構的「家」中,無法被共同化約的苦痛與欲望,如貼了常德街事件報導的報紙牆面針對男同志污名的刻畫,或是佈滿身心科藥物的浴室洗手台,在裡頭掙扎哀嚎。這些碎片在第一部分的最後匯聚成六位表演者肉身碰撞間的集體狂歡/狂躁,伴隨令人感到高度壓抑與緊繃的聲光效果。作為觀者的我生理上也感受到強烈的不舒服,甚至一度很想逃離,卻仍渴望繼續觀看;從基進的層面思考,這樣無所適從、無法動彈的感官與情緒經驗,不也正是酷兒的日常?
在第一部份感官的高潮之後,迎來一個小段落。六位表演者再次圍在圓桌旁,拿起寫著自己(在漢人父權家國體制中「被賦予」的)名字的牌位,將名字撕毀,重新提起筆,寫下各自真心想望的名字──有的覺得自己是怪奇少女,有的覺得自己是鬼,有的則覺得自己只想當一具身體。緊接著畫風陡然一轉,現場響起節奏感強烈的走秀配樂,表演者紛紛帶著自己的牌位,以新的名字帶著自己揀選的服飾配件,以無法被異性戀正典「指名道姓」的身份亮相走秀。帶著這樣看似突兀的轉折,在夾雜著高頻麥克風雜訊的結婚進行曲中,我們被帶到了戶外,參與一對男同志的婚禮,並將傳統結婚習俗中的潑水與踩破瓦,轉化成灑水與踩爛象徵異性戀框架的法典,在諧擬之中,婚家體制的荒謬殘缺昭然若揭。最後在男同志手牽手入「洞房」後,巨大的彩虹鯨魚旗被掛起。表演者之三兩上前,用筆在便利貼上草草書寫,「但我這輩子還是不想結婚」。
誠然,如同整齣表演的結尾,婚家體制與對酷兒對未來的想像緊密連結,有些人獲得「幸福」,有些鬼魂仍不願離開陰溝,但不論是誰,在那些共同交纏的剎那,都同是殘暴體制下的倖存者,半生不死的存在著。《臺彎》在闡述酷兒存在時,運用了新穎大膽的敘事策略,讓酷兒在現代社會的裂隙中以魍魎的型態彼此依存,不論過去,不論未來。
閱讀原文
––––母湯夫人
婚姻是愛情、甚或是生命的墳墓?雞與蛋誰生誰的輪迴旋轉木馬由此預備.......起。
因為掐指一算,窺得天機,這種行為藝術類的演出最好早早看最生猛,免得一場一場下來修來修去,反將正果修成苦果,所以這次選第一場來看果然真的就是拳拳到肉的好。
雖然大多是無語言亦不明示內情的肢體表現,但脈絡清清楚楚,死靈、祭拜、回首前塵、賞善罰惡、輪迴、重生、命名、抓周、再次生長、再次造業、再次六道玲瓏轉,也因此能依循脈絡觀察他們做了甚麼有趣的處理。
首先很欣賞的段落是,祭品在眼前,陰間生命階段的第一關殺伐爭執。在檯面上端坐的公媽就是有權利享用第一手好物,萬善堂裡偶爾祭之的飄零孤魂,只能撈些潑濺出的殘飯冷羹。陽間人有三六九等,哪知去了陰間,鬼亦有階級之分。當中個頭最高的男演員,因著長手長腳的身體比例,他的猛鬼爭食畫面簡直是讓人親見鬼片現場,最是可怖詭異,看著竟讓我有一絲莫名的感動感......
人在各自的地獄中受各自的刑,血池的潑灑翻滾哀嚎怵目驚心,但連接著酷刑的尾音,再次進入陽世出生的新生兒亦哭喊著面對新生。血池的血是刑具,初生的血是受洗。從此哭到彼哭,從此血到彼血,總是空性,端看受體如何處之。
所謂生命體,就是凡開始出生,就是在走向死亡。還在牙牙學語,就訂下了會跟隨入墳的第一個終生的咒:「名」。古代帝王也是在登基的第一年,就開始做最後一年的準備,這算是開了起點也訂了終點。
抓週定向後,有呼吸心跳的每一天,就是在慢慢豐富這趟旅程中間的血肉,造善業,造惡業,一遍一遍。
我覺得這個演出有意思的是演員們的狀態,有人覺得太過意識形態的表演是故弄玄虛,但每一個演員的完整投入、足夠相信,了解自己的身體能力極限並完整有效的使用身與心,就能把觀眾帶入他們建構的世界裡,這是我同意且眼見是做得成功的。不過這類演出是相當有機的,也就是說,我滿意這場表演,但隔天的觀眾是否還能感我所感、見我所見?不敢說。以我看的這場來說,因為在每個cue點之間的內容都要用自己的能量去飽滿它,如果要到每場的水準一致,但又不演死,演員必須要有成熟穩定的表演功力才行,不知道其他場次的觀眾心得如何?
演員之外,此次的音樂設計亦是一大亮點。無論是特殊音效、鬼氣森森、空靈、愉悅,都與空間一起給了演員極大的幫助,是我今年看的藝穗演出中,音樂配置使用上相當出色一次。
「如果你的一隻手使你犯罪,就把它砍下來。你身體殘廢進永生,總比有兩隻手下到地獄,進入那不滅的火裡好得多。」一出生就開始累積善業惡報的人們啊,殊不知我們的罪是埋在DNA裡的呢。
對了,血池的血滾踏了滿室,最後不知是怎麼處理的?辛苦場地經理了。